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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豹阅读> 历史脑洞 > 王夫之读通鉴论通读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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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名义的重要性真是不可小觑,它扎根于人们的内心,就像尖锐的针芒和锋利的剑刃,在暗中刺痛着人。所以,名义能催生实际的行为,而道义并非外在之物。如果违背了这一点,身边哪怕有一点点的怀疑,都会让人内心先陷入纠结。当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,却没有可以信任的人,那必然身处险境;就算有可信之人,却始终不敢信任,最终也注定失败。吴王刘濞的太子曾劝谏他说:“大王您以谋反的名义起兵,这样的军队可不能轻易交给别人,因为别人也可能会背叛您。”刘濞因此怀疑田禄伯,没有派他沿着长江、淮河进军武关(今陕西商洛市丹凤县东武关河的北岸 ),结果自己被困在下邑(今安徽砀山)。刘濞因为不信任田禄伯而导致失败,太子在这件事上难辞其咎。就算把军队交给田禄伯,田禄伯会不会谋反也很难说。这是两种都可能陷入困境的选择,而刘濞只是选择了看起来可疑性较小的做法。太子一直强调“大王以谋反为名,军队难以托付他人”。名不正言不顺,道义不存,只是凭借着愤怒和欲望行事,内心的那种尖锐的念头,就像芒刺一样,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。所以,没有正当的名义和道义,却想在天下有所作为,就算是去攻打无道的人都难以取胜,更何况是犯上作乱呢?因此,喜欢怀疑自己的人必然会怀疑别人,相信别人的人首先是相信自己。如果自己不值得信任,别人也难以保证忠诚,怀疑别人会毁掉事业,信任别人可能又会引发灾祸。苻坚因为过于信任慕容垂而导致亡国,安庆绪因为轻信史思明而走向灭亡。吴王太子的话,实际上是天理显露的一个迹象,它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,让他们原形毕露,没有强大的根基,又怎么能强大起来呢!怎么能强大起来呢!

  汉文帝临终前,告诫汉景帝说:“如果国家遇到危急情况,周亚夫可以担当领军作战的重任。”由此可见,汉文帝一直都没有忘记要遏制吴王刘濞的势力。之前赐给刘濞几案和手杖,是想消磨他的野心,等待他自行衰败,这可不是在开玩笑。心中有了依靠,就可以冷静地等待时机,不主动挑起祸端,即便到了不得不行动的时候,也有应对的办法。为人柔和却不会陷入软弱,这才是根本。晁错哪里懂得这个道理!面对危机,他无计可施,竟然请求皇帝亲自率军出征,自己留守后方,明明有周亚夫这样的人才可以依靠,他却不知道任用,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所以说,过于柔弱且玩忽懈怠,或者争强好胜却不懂得自强的方法,这两种情况虽然表现不同,但最终都会走向失败。

  周亚夫向汉景帝请求把梁国舍弃给吴国,切断吴军的粮道,景帝同意了。后来梁国向周亚夫求救,周亚夫却置之不理,景帝下诏命令周亚夫救援梁国,他也拒不奉诏。从这件事,周亚夫的心思和汉景帝的心思都暴露无遗。周亚夫舍弃梁国,是想让吴国和梁国相互消耗,同时也削弱梁国的实力。在他看来,梁国的存亡对汉朝并没有太大的影响;而且现在的梁国,说不定日后就会像曾经的吴国、楚国一样成为威胁,所以让吴国削弱梁国,汉朝就能长久安宁。周亚夫正是因为摸透了景帝的心思,所以才敢不奉诏,并且不担心会被景帝怪罪。景帝下令让他救援梁国,也只是为了敷衍梁国,缓解太后的指责罢了,所以周亚夫不奉诏也不会被怀疑。

  唉!汉景帝的心肠也太狠了,但追根溯源,这都是太后的私心造成的。景帝刚即位的时候,三十二岁,太子刘荣已经长大,可太后却想让景帝把皇位传给梁王。景帝说:“等我去世后就把皇位传给梁王。”这不过是为了试探太后的心意,随口说的话。窦婴直言反对,太后因此大怒,由此可见,景帝对梁王早就心存不满了。周亚夫舍弃梁国,不前去救援,想必是和景帝私下有约定。不然的话,自己的兄弟身处危境,皇帝下诏让人去救援,对方却不回应,还不被治罪,景帝怎么可能如此镇定、坚决地容忍这一切呢?后来太后越是偏袒梁王,景帝就越厌恶他,梁王能不像叔段、公子偃那样落得悲惨下场,已经算是幸运的了。

  所以说,兄弟之间的关系,不是父母能够随意干涉的。亲近的自然亲近,友爱的自然友爱,信任的自然信任,猜忌的自然猜忌。要让普通人之间不相互激化矛盾,让贤能的人能够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恩义,这样才能让子孙在平和、安稳的环境中成长,避免因隐藏的矛盾而相互倾轧。太后毕竟是妇人,她不明白这个道理,而作为君子,应该从这些事情中吸取教训啊!

  国家如果没有贤能的人,就难以稳固,因为这样会导致伦理道德遭到破坏。韩安国向梁王哭着进谏,最终羊胜、公孙诡被处死;田叔把审讯梁王的供词全部烧毁,梁王的罪名得以消解。在国家、家庭和骨肉亲人之间践行诚信,原本危急的伦理道德就能转危为安;这就是汉朝的人才之所以远超后世的原因。邹阳看到梁王对羊胜、公孙诡的信任,就用自己的言辞来谋取私利,这不过是策士的小把戏罢了。他把关乎天性亲疏离合的权力交到后宫之人手中,邹阳的智谋和羊胜、公孙诡没什么两样;他还自认为聪明,却不知道这样做恰恰会引发祸乱。韩安国、田叔,他们坚守正道,保全了仁孝的大义,这可不是那些奸佞之人能够做到的。

  法律严苛,但任用宽厚仁慈的官吏,百姓就会慎重对待犯法的事,很多人也能得到宽大处理。法律宽松,却任用严酷凶狠的官吏,百姓就会轻视犯法,无辜的人最终也难免遭受灾祸。汉景帝下诏规定,有关部门遇到难以决断的案件,要移交廷尉处理,如果廷尉审理后发现之前的判决不当,之前审理的官员也不算失职,这说明当时的法律是比较宽松的。然而,郅都、宁成先后担任中尉,他们这些残忍的小人利用法律,表面上法律宽松,实际上是让愚昧的百姓轻易陷入法网,就算侥幸能逃脱,最终也难以幸免。而且,审理不当却不被治罪,且不说把无罪的人判为有罪是多么残忍,就算多次把有罪的人判为无罪也不加以谴责,这就会纵容受贿的官吏徇私枉法,他们肆意施展淫威,被冤枉的百姓也无可奈何。于是,汉高祖刘邦的宽大政策被破坏,汉武帝的严酷之风开始兴起。在法律上严格执行,不容更改,百姓就会敬畏法律;任用官吏时秉持宽厚的原则,不崇尚杀戮,百姓就不会无辜死去。所以,古代先王乐于任用德高望重的人掌管刑狱,让他们严格执行统一的法律,就像天上的雷电彰显威严,地上的雨露滋润万物一样,这样才能符合天理,保护天下百姓!

  汉朝规定,家中财产达到十万钱就可以为官,汉景帝把标准降低到四万钱,在钱财数量上斤斤计较,这样又怎么能改善社会风气呢?应劭说:“古代憎恶官吏贪污,认为人只有衣食富足了,才会懂得荣辱。家中财产满十万钱,才有资格做官。”应劭所说的“古代”,大概指的是秦朝的法律。选拔富人的子弟为官,认为他们家境富裕就不会贪污,害怕刑罚就会自我约束,这就好比因为害怕别人酗酒,却请喝醉的人来主持宴席,能行吗?富人可以做官,做官后又能变得更加富有,还能把官职传给子孙。这种做法破坏了廉耻观念,人们都追逐钱财,亲情变得淡薄,还会欺压贫苦弱小的人。只要有幸家中有钱,就能位居人上,这样一来,百姓不纷纷去抢夺财富才怪呢。如果不是秦始皇当政、商鞅主持变法,大概不会有人把这当作好办法。

  唉!这种现象也是有根源的。世道混乱的时候,有人进献一条计策就能成为卿相,打一场胜仗就能获得封邑。所以,那些出身贫寒的人,不惜舍弃性命,在刀光剑影、生死边缘游走,只为了获取官职和封邑。这就好比饥饿的人得到食物,只顾着满足自己的贪欲,却忘了可能会被噎住。于是天下百姓深受其害,君主也感到厌烦,便想通过任用富人子弟为官来改变这种状况,认为这样总比之前的情况要好。然而,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培养天下人的廉耻之心,非要用这种方式吗?纠正错误的方法比错误本身还要过分,这样一来,天下的正道就更难以伸张了。作为君子,应该分清人的品类,谨慎交友,远离那些投机钻营的卑鄙小人,让君主明白什么是重要的、什么是不重要的。怎么能让朝廷产生轻视贤能、忽略出身低微之人的想法,只看重财富,对富人子弟恭敬有加呢?

  班固详细地描述了汉初的富庶景象。汉朝承接了六国之后的局面,天下统一,战争平息,官吏数量减少,祭祀、馈赠等活动也从简,驿站设置精简,天下的财富只需供养一位君主,以帝王之尊拥有天下的财富,粮食、布帛、财物等流通顺畅,关卡松弛,没有阻碍,国家上下富足也是理所当然的。唉!后世的天下和汉朝时一样,可为什么还会为贫困而忧虑,君臣上下不停地争夺利益呢?班固探究其中的原因,认为富庶源于节俭。他说:“汉高祖下令商人不得穿丝绸衣服、乘车,用重税来限制、羞辱他们。汉惠帝、吕后虽然放宽了一些禁令,但商人的子孙仍然不能入朝为官。朝廷根据官吏的俸禄和官府的用度,向百姓征收赋税。山川、园池、市井的租税,从天子到封君,都把这些收入作为私人的供养,不纳入国家的财政经费。”说得太对了!

  尤其关键的是,要从抑制商人的骄横开始。商人的骄奢淫逸,坑害百姓,掠夺财富,这种现象从七国时期就开始了。七国各自为政,各有自己的领土,物资的盈余和短缺都因地域不同而不同,有些物品换个地方就无法发挥作用。当时战争频繁,兵器、旗帜等物资的需求很大;贿赂之风盛行,珍珠、玑珠、象牙、贝壳等奢侈品的使用也很频繁;各国供养游士,追求奢华的生活,宴席上的珍馐美味极其奢侈。再加上那些骄奢的君主,后宫的装饰越来越华丽,狗马、大雁、鹿等动物的服饰和各种奇珍异宝不断更新,而这些东西很多都不是本国所产。于是,商人们跨越国界,历经险阻,搜罗这些物品来满足需求。君主和大臣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还对商人屈尊相待,商人因此在天下肆无忌惮。所以,想要满足耳目之欲、追求一时之乐的人,最喜欢鼓励商人逐利;就连贫寒的士人,也依赖商人获得一些好处。商人日益尊贵荣耀,他们追逐利益,剥削百姓的衣食,表面上给予,实际上暗中索取,把天下的利益、天子的权力都拱手相让,这样一来,天下怎么能不贫困呢?而且商人致富不费吹灰之力,所以他们使用钱财也毫不吝啬,相互攀比奢华,浪费财物,使之化为灰烬。不对商人加以限制和羞辱,愚昧的百姓还以他们为荣耀,纷纷效仿,甚至有些人家徒四壁,却还穿着丝绸衣服,吃着精美的食物,就算饿死在路上也不后悔。所以,养活百姓的是农民,坑害百姓的是商人。在无道的世道里,这种风气蔓延,无法挽救,君臣上下都陷入困境,战争也随之爆发。如果不惩治这种现象,国家就难以稳固。汉高祖的命令,班固的言论,确实是深知治国的根本啊!

  君主如果过度依赖商人,国家的根基就会受到损害;士大夫如果沉迷于商业,廉耻之心就会丧失。许衡自认为是儒家学者,却声称“士大夫想要不贪婪,不如去经商”。杨维桢、顾瑛更是凭借财富肆意妄为,败坏了三吴(今江苏南部、浙江北部和东部一带)地区的风俗。濠州、泗州(今安徽凤阳、泗县一带)的百姓因为朱元璋兴起而遭受惩罚(这里可能指朱元璋兴起过程中对当地的影响 ),之后天下才安定下来。移风易俗,从古至今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啊。

  董仲舒请求让列侯、郡守每年举荐两名贤士,举荐贤才的给予奖赏,举荐不贤之人的则予以处罚,他认为这是三代时期乡举里选的遗法,似乎没有什么可非议的。然而,为政的弊端就在于,听闻古人的成功做法就盲目高兴,却不深入探究其中的精妙含义,也不考虑时代是否合适,就想姑且尝试一下,一旦发现不合适,又制定新的法规来约束,结果导致法规混乱,弊端丛生,而古代的优良传统也最终在天下断绝。

  郡县制和分封制截然不同,就如同裘皮衣服和葛布衣服不能相互沿用一样。古代的乡邑每三年举行一次宾兴礼,选拔贡士由乡大夫负责,这是分封制时代的产物。在西周的制度下,六卿之长,不是诸侯入朝担任,就是周公、召公、毕公、荣公、毛公、刘公、尹公、单公这些王室宗亲。当时举荐的士人,最高只能担任下大夫,所以即使举行宾兴礼,那些出身卑微却有卓越才能的人也很难得到重用。而且,王畿之地不过千里,诸侯国的面积就更小了。由于地域相近,关系亲近,乡邑中的是非得失,很快就能传到朝堂之上。以那些容易了解和发现的人才,去担任众多事务和官职中的闲散职位,他们的好坏一目了然,但所负责任却很小。宾兴礼,不过是为了表明王者不会遗弃人才,并非把国家和百姓的安危生死寄托在这些被举荐的士人身上。

  在郡县制的天下,由一位君主统管中原地区。偏远的郡国,距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。郡守治理郡务,三年就会升迁。距离远了,贿赂之风就会盛行,而且肆无忌惮。频繁升迁,即使是贤能的郡守,也只能听取一些流行的说法,认识那些前来拜见的士人,而那些隐居不仕、才能卓越的人却难以在他们面前崭露头角。况且,国家没有世袭的公卿,朝廷中的职位也不固定,士人只要闻名天下,就能不断得到升迁,甚至担任重要的职位。为了得到一次举荐,从而获得意想不到的福分,那些虚伪狡诈的士人,无所顾忌地百般欺骗,只为了迎合郡守一时的赏识,导致举荐的人才真假难辨,混乱不堪。在这种情况下,制定悬赏罚的法规来督促他们慎重举荐,可这又谈何容易呢!

  能够了解他人的人是明智的,这连尧都觉得困难。所以,鲧治水失败被处死,众人都说那些建议尝试任用鲧的人不应被治罪。举荐者与被举荐者既不是同乡,也没有共同的老师,对于被举荐者文章和品行是否相符,孝悌友爱是否真诚,在日常相处中也难以察觉。仅凭偶然一天的了解,就决定对举荐者进行赏罚,这必然会导致奖赏过度、惩罚冤枉。以尧都难以做到的事情来要求普通人,这怎么能行呢?这种制度的弊端在于,必然会导致人们喜欢举荐那些圆滑世故、明哲保身的人,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禄位,小心翼翼,只求没有过错。更严重的是,举荐者还会为被举荐者奔走周旋、庇护,而揭发者却会有所顾虑,担心会伤害到其他人。这样一来,平庸无能之辈纷纷得势,大奸大恶之人也有了可乘之机,这是必然的结果。

  只听说过一乡之中有月旦评(东汉末年许劭、许靖兄弟主持的对人物的品评活动),却没听说过天下有真正公正的舆论。一乡之人的称赞,可能会出现伪善的乡愿;天下人的赞誉,往往先集中在虚伪的士人身上。所以,分封制下的选举制度,在郡县制的时代无法实行。《易经》说:“变通是根据时代的变化。”三代的君王,怎么能预知六国和强秦之后的朝野情况,从而预先制定出万年不变的制度呢?况且,后来汉朝实行了类似的制度,却导致了大臣们结党营私的弊端,到了唐宋时期,不得不进行变革。所以,任用大臣举荐贤才,同时开设各种科目来选拔人才,这样做是可行的。但如果规定大臣必须举荐,并且用赏罚来督促,这种一刀切的做法,必然会产生弊端。

  分封制、学校教育、乡举里选,这三者相互依存才能施行,单独实行其中一项,必然会遭遇挫折。使用当下的人才,处理当下的事务,其中需要增减变化的地方,是可以想见的。而董仲舒说:“王道的兴盛很容易实现,尧、舜的美名也能够企及。”这谈何容易啊!

  乡举里选的制度,与太学相辅相成。乡邑中通过宾兴礼举荐的人才,都是乡校培养出来的。学校教育推行几十年后,乡举里选才能顺利施行。如果举荐的人才不恰当,就惩罚举荐者,这是惩罚他们没有好好教育,而不是惩罚他们不了解人。董仲舒的策略,首先重视太学,这还算抓住了根本。但他没有在郡国推广太学,建立地方学校,却在没有做好教育的基础上,就要求举荐人才,这就是他的失误之处。

  治理天下要归于正道,必须要有统一的原则和连贯的思路,杂乱无章的话,即使效仿先王的做法,也会迷失方向。只有遵循统一的原则,统领天下并加以治理,根据时代的变化精心研究其中的道理,才能成就大业。董仲舒提出:“不在六艺的科目和孔子学说范围内的,都要摒弃。”这虽然不是三代的成法,但其中蕴含着三代的精髓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六艺科目和孔子学说,融合了三代的精华,阐发了其中的深刻内涵。所以王安石以经义来选拔士人,继承了董仲舒的思想并付诸实践,这种做法可以施行千年而无需更改。王安石的经学并不纯粹,但他不能阻止后世的经学走向纯粹,却能杜绝后世偏离经学的现象。元祐年间,朝廷改变王安石的制度,连这一合理的部分也一并废除,这是不懂得变通。温体仁推行保荐制度扰乱选拔,重视武科来抗衡,杨嗣昌设立社塾来混淆,于是士气低落,奸民肆意妄为,百姓遭受的灾祸达到极点。这些人都是董仲舒的罪人,更不用说对孔子的亵渎了!至于那些只会断章取义、毫无实际才能的人,这是负责教育的人的过错。即便如此,比起那些言辞浮夸、追逐私利、钻营取巧的人,不是要好一些吗?学习经典,大致了解其中的含义,即使是品行不端的人,也能从中受到一些熏陶,教育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。

  淮南王刘安劝谏汉武帝不要征伐南越,只要看他的言辞,就知道他的真实意图。读他的上书,他指责天子的过错,动摇人心,想要让天下人背离汉朝而感激自己,哪里有一点忧国忧民的仁义之心呢!南越不能不纳入中国版图,这是天地间的形势决定的,也是统治天下的必然道理。天地的形势,体现在山川地貌上,其中蕴含着内在的联系。水流环绕、山脉盘绕的地方,自然形成一个区域,这里的百姓在风气的影响下,彼此之间也会相互感应。中国的地理形势,北面有沙漠作为险阻,西北以黄河、湟水为界,西面有大山阻隔,南面一直延伸到炎热的海边,从合浦(今广西北海市合浦县)向北到碣石(今河北昌黎北),都被大海环绕。地理形势相连,风气就会相互影响;风气相互影响,人们的气质和习性也会相近;气质和习性相近,性情也就相通,彼此之间的感应自然顺畅。南越本就是中国的一部分。五岭,不过是高低起伏的普通山脉,其险峻程度远不及太行山、殽山函谷关、剑阁、龟阨关。至于东瓯(今浙江温州一带)与吴郡、会稽郡接壤,闽越(今福建福州一带)与余干(今江西上饶余干县)相连,这些地方就像手掌和手臂一样紧密相连。当地百姓鸡犬之声相闻,田地相互交错,集市贸易频繁,婚姻相通,如果把它们划到中原之外,就会使人们的关系疏远,天地间的生气也会受到阻碍。孟子说:“我只听说过用华夏文化去改变蛮夷的。”帝王的至仁大义就体现在改变蛮夷上,而刘安却说:“天地的设置就是要隔开内外。”这不是很荒谬吗!看他所著的书,大肆谈论偏远荒蛮之地和广阔的九州,如今却又想在山海环绕的地方分割天地。“将要叛乱的人,言辞中会透露出愧疚”,他心里应该也感到惭愧吧。

  对内不治理好国家,却一心向外扩张,这是治理国家的大忌,比如东边是大海,西边是沙漠的情况。《尚书》说:“在南方设置交趾。”那么交趾(今越南北部一带)在尧时就是华夏的疆土,南越更是在这范围之内。南越人,是大禹的后代,先王分封他们,是为了让亲近的人守卫疆土,并非因为那里荒远。新开拓的土地,赋税难以平均,就像刘安所说:“南越不向朝廷缴纳贡酎,也不派一个士兵为朝廷效力。”这种情况确实存在。而且在那里修筑城郭、设置兵防、任命官员、建立学校,都需要朝廷出资,从利益的角度看,确实会有一些损失。但是,如果南越侵扰我们的边境,破坏我们的农业生产,我们就得派兵驻守,甚至兴兵抵御,综合计算百年的利益,因为一点小的吝啬而造成大的损失,这是英明的君主所不齿的,仁人又怎么忍心这样做呢?

  君子对待禽兽,因为犬马与人亲近,所以就给它们套上笼头、缰绳,加以驯服、安抚,让它们为人类所用。而对于那些被山海环绕、与中原大地紧密相连的百姓,他们本就在先王声威教化所及的范围内,却让他们游离于伦理道德之外,不能使他们归服,作为代天子治理百姓的人,怎么能忍心抛弃他们呢!汉武帝平定东瓯、闽越,开拓南越,如今这些地方都成为了推行文教的郡县。而宋朝放弃河朔、燕云地区的百姓,修筑塘水、设置三关来隔绝他们,使他们逐渐沾染蛮夷的风俗,于是天地间的文明之气日益南移,上天似乎也赞赏汉朝的功绩,而厌恶宋朝的苟且偷安。刘安怀着私心指责汉武帝,言辞虽然巧妙,但明智的人是不会听他的。

  有些言论看似相近,实则含义不同,这一点不能不仔细分辨。申公说:“治理国家不在于言辞多,而在于实际行动怎么样。”汲黯说:“陛下内心欲望太多,却在表面上施行仁义,怎么能效仿唐尧、虞舜的治理之道呢!”这两句话都是指责汉武帝尊崇儒术只是追求虚名,没有实际行动,看起来很相似。然而,它们是有区别的。申公的话,是儒家秉持真诚的言论;汲黯的话,则是异端邪说,有害于正道。

  汲黯治理政务,完全以黄老思想为指导,常常称病在家,把事务交给属官处理,这不过是曹参那一套做法的延续,而且还带着傲慢的态度。他说“怎么能效仿唐尧、虞舜”,这简直就是认为唐尧、虞舜不值得效仿,主张废弃礼乐制度,只是想与百姓苟且相安。内心欲望多,仁义自然难以施行,这没错。但一个普通人想要抑制自己的欲望,如果没有仁义作为主导,欲望反而会压抑得越久,爆发得越猛烈;更何况是拥有万乘之尊的君主,身边引导他欲望的人又层出不穷。所以,担心仁义无法施行,关键在于没有用礼来修养自身,没有用乐来陶冶心灵。如果能日复一日地沉浸在仁义的滋养中,用庄重恭敬的态度约束自己的行为,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;用愉悦的心情涤荡自己的志气,让心境更加平和。那么对于欲望,就像月亮接受日光的照耀,月亮越明亮,阴影就越看不见,哪里还用担心欲望会破坏法度而无法控制呢!所以,挽救欲望过多的弊端,只有施行仁义。而黄老之道,轻视仁义,贬低尧、舜,宣扬在无为中寻求安宁,这就像救火不用水,却先拆掉房屋,还在旷野中自夸不会遭遇火灾一样荒谬。汲黯秉持这种歪理,诋毁尧、舜,胁迫君主听从自己,破坏先王仅存的美好典章,还说:“仁义,是唐尧、虞舜、三代已经衰落的德行。”孟子说:“说话违背先王之道的人。”又说:“认为自己的君主不行,却不努力辅佐,这就是残害君主。”汲黯就是这样的人吧!汉武帝最终没有坚持尊崇儒术来治理国家,反而被方士迷惑,一心追求成仙,这其实是汲黯开了个坏头。

  庄助称赞汲黯“辅佐年幼的君主,就算是孟贲、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”,这不过是仗着他的气势罢了。刘安忌惮汲黯,却轻视公孙弘,刘安本就是黄老学派的人,他只是因为汲黯崇尚黄老而有所畏惧,又轻视儒家,并非真的认可汲黯的气节,也不是真的看清了公孙弘的浅薄。君主年幼,国家局势不稳,只有施行仁义的人才能平息祸乱。周公兢兢业业地准备祭祀的礼器,让年幼的成王能够安心。如果秉持黄老的思想,放任自流,什么坏事做不出来呢!汲黯怎么能担当辅佐幼主的重任呢!

  太史公说:“匈奴畏惧李广的谋略,士兵们也愿意跟随李广,却受不了程不识。”司马温公则说:“效仿程不识,即使没有战功,也不会失败;效仿李广,很少有不覆灭的。”这两种说法都太片面了。依靠武力平定天下的过程中,有带兵作战的将领,也有统领将领的统帅。作为将领,有进攻的战术,也有防守的策略,有带领大军的方法,也有指挥小股部队的技巧。程不识整齐队伍,夜里敲击刁斗巡逻,认真处理军中文书,他是适合防守的将领。李广治军简单随意,让士兵们自由方便,他是适合进攻的将领。队伍整齐,侦察严密,这是带领大军的方法。不敲刁斗,文书简约,这是指挥小股部队的手段。用严谨的方式进攻,敌人就能窥探到我方的行动而使进攻无功而返;用简单随意的方式防守,敌人就会趁机进攻。带领大军却采用简单随意的方式,就会指挥不灵,军队容易溃败;带领小股部队却过于严谨,就会自我束缚,导致失败。所以李广和程不识,各有各的长处,关键在于统帅如何使用他们。带兵的方法不止一种,统帅要综合运用各种方法,不能一概而论。君主,是统领将领的人。大将,既要带兵作战,又要具备统领将领的能力。

  三代以后,农民不能再轻易当兵,那么将领所率领的士兵,大多不是温顺听话的人,如果不用简单的方式管理他们,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随,就无法让他们拼死效力。所以,治军虽然要严格,但必须以简单为根本。这和春秋、列国时期不同,那时军队活动范围不出国界,追击敌人也不会越过边界,让农民临时充当士兵,晚上脱下铠甲,白天还能相互往来,用一定的规则就能约束他们,只要没有疏漏就能巩固边防。所以,防守时要严谨,进攻时要灵活,既要约束士兵,又不能让他们过于困苦,这其中是有微妙的权衡的,怎么能只遵循一种方法作为标准,固执地执行呢?

  班超以简单的方式,掌控了三十六国的命运,他的儿子班勇沿用这种方法也树立了威望。诸葛亮治军严谨,司马懿不敢轻易进攻,姜维效仿他却最终失败。古今的战术不同,进攻和防守的形势也不一样,面对邻国和面对夷狄、盗贼,应对的策略也不同。太史公推崇李广而贬低程不识,是因为汉朝要出塞攻打匈奴这种情况。司马温公的观点,就像是坐在朝堂上,拿着文书,却远远地去指挥战场上的将领,太不切实际了!

  王恢说:“代国完整的时候,北面有强大的匈奴为敌,国内又有中原各国的军队,尚且能够让百姓按时耕种,养育老人和孩子,匈奴也不敢轻易侵犯。”王恢难道不明白代国安宁而汉朝受困的原因吗?王恢认为是代国不畏惧匈奴,这是错误的。汉朝耗尽全国的力量与匈奴作战,却胜负参半。夷狄贪婪凶狠,不以失败为耻,怎么能说他们会因为畏惧而不敢侵犯呢!代国安宁,是因为代国对于天下来说,并不十分重要。匈奴就算占领了代国,南面还有赵国,东面还有燕国,无法对中原地区造成致命的打击。燕国、赵国一旦起兵对抗,匈奴在代国就难以安稳,他们的野心也会受到遏制。天下统一于汉朝之后,只要有一个地方受到攻击,整个天下都会震动。汉朝倾尽全国之力与匈奴作战,匈奴却能轻易地让汉朝调集全国的兵力,一旦汉朝战败,匈奴就知道汉朝的兵力不过如此,怎么还能像代国存在时那样,对汉朝的实力摸不着头脑呢?西汉建都关中,匈奴就能逼近甘泉宫;东汉建都洛阳,上谷、云中就饱受匈奴侵扰;唐朝再次建都长安,突厥、回纥、吐蕃就趁机从西面入侵;宋朝建都汴京,契丹攻打澶州、魏州,最终女真族占领河北,攻入汴京,元昊虽然多次战胜,最后也只能请求议和。天子所在的地方,必然会重点防守,敌人就会把这里当作汉朝全力守护的目标,集中全力来进攻,一旦攻破,天下就会像栋梁折断,椽子崩塌一样陷入大乱。而且京城是金银财宝、美女佳人聚集的地方,敌人早就对这里垂涎三尺了。由此推断,代国能够抵御匈奴,并且绰绰有余,是因为它没有什么可让匈奴觊觎的,也不关乎中原的安危,所以匈奴不会和它过多争斗。

  南蛮凶悍,虽然比不上骑马射箭的匈奴勇猛,但他们凶狠顽劣,不怕死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然而他们偶尔偷偷侵扰,却始终不敢超出自己的地盘。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得到了满足,而是因为他们占领滇、黔、邕、桂(今云南、贵州、广西南宁及附近地区)等地,对中原并没有太大的损害,天子在数千里之外遥控指挥,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威严,他们就算占领了这些地方也不安稳,晚上睡觉都不踏实。而中原百姓也很坦然,等他们松懈的时候再加以控制,也不会太费力,而且边境也不会轻易崩溃。滇、粤地区可以控制南蛮,燕、代地区可以抵御北方的匈奴,道理是一样的。

  女真族、蒙古族建都燕京(今北京),就是为了远离南方。中原的主要力量在南方,天子却在北方孤立防守,这是为什么呢?代国凭借一国之力就能抵御匈奴,秦朝统一了天下,却在抵御匈奴上力不从心,汉朝、唐朝依靠边境的将领勉强维持,天子建都燕京,一旦失守就难以收复,这种后果是很明显的。威严要通过培养才能树立,事情要在平静中做好准备,这才是深谋远虑。

  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,都是天下的奸佞之人。但他们一开始上书,想得到汉武帝的赏识,所说的话都切中要害,也不违背正道。那么,仅凭言论就不能评判一个人了吗?其实,没有人喜欢说违背正道的话,也没有人愿意做违背正道的事。士人在没有得到任用的时候,和百姓比较亲近,也了解天下的公论。为了让自己的言论符合人心,他们就会说一些好话。这些好话,让君主不得不为之动容。等到他们得到君主的赏识,而君主喜欢做的事情并非他们之前所说的那样;朝廷之上,郡县之中,士大夫们为了迎合当世的风气,追求的东西也和他们之前说的不一样;于是他们就和君主的个人喜好、士大夫们为了保住禄位讨好君主的风气同流合污。为了迎合时代的潮流,他们的行为变得邪恶,言论也跟着改变。所以,不要担心天下没有好话,而要担心那些说好听话的人言行不一。也不要担心君主不为好话所动,而要担心下面的人用一时的直言让君主心动,而君主很容易被迷惑,内心倾慕,不能坚守自己的判断。

  普通人往往受情感影响,而不能用理智控制情感。能够改变他们情感的,就在于君主的喜好和社会的风尚。如果天下太平,徐乐、严安、主父偃这样的人,又怎么不能成为辅佐君主的贤才呢!所以周文王有“四友”(指南宫括、散宜生、闳夭、太颠),只有周文王能得到这样的人才。至于那些身处困境却心怀天下,不追求迎合天下人的议论;遇到君主后,就坚守自己的主张,不随意改变来满足私欲的人,这是具有高尚品德的人,不能轻易要求天下人都做到这样。

  徐乐提出的“土崩瓦解”的说法,并不是古今成败的普遍规律。土崩和瓦解,虽然都是灭亡,但形势有所不同。瓦解,是指没有办法补救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崩溃。土崩,则是有人想要支撑,却无能为力。秦朝的灭亡不是土崩,陈胜吴广一声呼喊,天下人纷纷响应,没过几年,国家就灭亡了,皇室宗族也被斩尽杀绝,它的灭亡没有一个逐渐衰败的过程,属于瓦解。就像房屋的栋梁本来就不稳固,椽子也不安稳,东西南北分裂倒塌,瞬间就分崩离析,连一片完整的瓦片都不剩,天下人看着它灭亡,却没有人去挽救;因为在它表面看似完整的时候,内部就已经没有相互连接、相互维系的力量了。隋朝、元朝的灭亡也是如此。

  周朝的领土日益缩小,三川之地(今河南洛阳一带)最终被秦国吞并;汉朝多次陷入危机,最后被曹魏篡夺政权;唐朝京城三次被攻陷,天子四次出逃,最后被后梁夺取天下;宋朝先是失去汴京,然后退到杭州,接着逃到福建,最后在广东覆灭,最终被元朝所灭。这些就是土崩的情况。在这些朝代灭亡的时候,有的皇室旁支在偏远地区起兵,有的孤臣坚守着祖先的陵墓,城池沦陷了,但民间还有可以躲避战乱的地方,朝代更替了,也还有不贪恋俸禄的忠义之士;这是因为这些朝代建立的根基虽然深厚,但经过长时间的侵蚀,也渐渐无法支撑,实在是无可奈何。土崩的情况,往往是经过数百年,之后伴随着瓦解,等到瓦解彻底完成,天下才会重新安宁。在瓦解的时候,上天降下的灾祸、百姓的死亡、伦理道德的破坏,都达到了极点。等到国家灭亡后重新建立,君主和大臣们的责任就非常重大了,有志之士不能不以整顿伦理、拨乱反正为己任。

  主父偃一开始上书时说:“蒙恬攻打匈奴,开辟千里疆土,以黄河为边界,军队长期在外征战,死伤无数,百姓为了运送粮草疲惫不堪,天下开始背叛秦朝。”这番言论很是严厉。可等到他做了郎中,受到汉武帝的宠幸,却又说:“河南之地(今内蒙古河套地区)肥沃富饶,外面有黄河作为险阻,蒙恬在那里筑城抵御匈奴,扩大了中原的领土,削弱了匈奴的根基。”于是极力向汉武帝请求,排除众人的异议,修缮蒙恬所筑的边塞,凭借黄河巩固边防,从山东(崤山以东地区)漕运粮食,结果百姓疲惫,国家财力空虚。同样是这个人,同样一件事,没过几年,蒙恬的功劳和罪过、河南之地的兴与废,他的说法却如此自相矛盾。由此可见,辨别奸邪之人难道很难吗?只要不急于听信,多方参考斟酌,就能够看清真相了。汉武帝对主父偃的前后言论都轻信不疑,后来被江充迷惑,导致父子之间的恩情被破坏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!

  分割藩国,推行“推恩令”,封诸侯王的子弟为列侯,这个主张由主父偃提出,但最早源于贾谊。贾谊的主张到这时才得以实现,这是时势造就的。在贾谊所处的时代,诸侯势力强大,天下刚刚安定,吴王刘濞、楚王刘戊等人都阴险骄横,不听从天子的节制,所以他的主张当时无法推行。汉武帝继承了七国之乱后诸侯势力衰败的局面,主父偃单枪匹马前往齐国,齐王就吓得自杀了,其他诸侯王都忙于补救自己的过失,认为分封子弟为侯可以让自己获得安宁和荣耀,主父偃的主张因此顺应时势而取得成效。由此可知,分封制必然要被革除,无法再恢复,当时的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,只等待时机成熟而已。

  汉高祖大规模分封同姓诸侯,这是西周分封制的延续。汉武帝大量分封王侯,削弱他们的势力,为唐宋时期的政治制度奠定了基础。这哪里是主父偃一个人能做到的呢!这是上天促成,人们逐渐习惯,使得分封制慢慢衰落,最终消失。治理天下的人,把天下的禄位给予天下的贤能之人,这难道不是先王的遗愿吗?司马氏为了避免像曹魏那样孤立无援,想要恢复古代的分封制,结果却引发了五胡之乱,难道是他的智慧不如主父偃吗?其实是他不明白时代已经不同了。

  公孙弘请求汉武帝诛杀郭解,从此游侠的危害在天下不再蔓延,这真是了不起的举动!游侠的兴起,是因为君主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,而游侠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百姓。秦朝灭掉诸侯,鼓励商业,百姓突然失去诸侯的统治,无所依靠,那些富裕且有势力的人就趁机招揽他们,游侠因此在天下横行。然而,叛逆越严重的人,失败得就越快,即使没有公孙弘,游侠的势力又能长久吗?

  至于荀悦提出的“三游”(指游侠、游说、游行)的说法,把有学问、有志向、有气节的人和张仪、苏秦、剧孟、郭解这些人归为一类,这是诬陷百姓、引发祸乱的言论。他借鉴申不害、商鞅的小智谋,延续了东汉末年嫉害党锢之祸中那些贤人的不良风气。曹操借鉴他的说法杀害孔融,篡夺汉室政权;朱温效仿他的做法,屠杀清流之士,夺取唐朝的天下;这种不良风气不断蔓延,小人用它来扰乱国家的政治,使国家陷入灾祸。韩侂胄禁止理学,张居正、沈一贯毁坏书院,都是继承了这种不良风气的余孽而肆意妄为。

  尽管如此,郭解被灭族后,后世的游侠不再那么猖獗。而那些有学问、有志向、有气节的人,即使上面的人不重视教育,君子也会站出来教导他们,人们之所以没有沦落到像禽兽一样,就是靠这些人。前面的灾祸虽然严重,但后来有志向的人又不断涌现,上天的意志体现在人们的心中,像荀悦这样的小人又怎么能永远掩盖得了呢!那些对有学问、有志向的人进行无端指责的人,只能显示出他们的不自量力罢了。

  汲黯指责公孙弘用布被是虚伪的表现,公孙弘的虚伪难道就体现在用布被上吗?汲黯不指责他的大问题,却抓住这些小细节不放,实在是目光短浅。汲黯并不是那种喜欢挑剔别人小过错的人。他的学术思想主要是黄老之学,主张“甘其食,美其衣”(出自《老子》,意为对自己的饮食和穿着感到满足),把曾参、史鱼(春秋时期卫国的大夫,以正直敢谏闻名)的行为视为束缚,把名教当作控制人的工具,认为做好事不应该追求名声,追求高洁却不想受到侮辱,所以汲黯才会说:“怎么能效仿唐尧、虞舜的治理之道。”公孙弘身为三公,俸禄丰厚,却用布被,汲黯就认为这是虚伪的表现。尧、舜拥有天下,却住茅草屋、走泥土台阶,汲黯认为这也是虚伪的,不值得效仿。公孙弘出身儒生,四十岁之前还很贫贱,习惯用布被,用布被对他来说很正常,他的虚伪难道就在这上面吗?汲黯沉迷于黄老之学,想要放任性情,远离名声,所以才会觉得公孙弘虚伪。

  淮南王刘安写了二十篇书,谈论天地和人事的关系,内容可谓广博。但他谋划起兵造反的策略,却如同儿戏;参与谋反的,又是昏庸的衡山王刘赐和太子刘迁。谋反计划没有成功,军队还没行动,他就在宫廷中自杀了,他的愚蠢让人觉得可笑,他的狂妄简直不可救药。

  成皋(今河南荥阳汜水镇)的关口哪有那么容易堵塞,三川(今河南洛阳一带)的险要地势哪能轻易占据,刘安明知自己无法与卫青抗衡,却还想靠刺客来侥幸取胜。就算他真的谋反,能打得过卫青吗?就算刺杀了卫青,又能打得过霍去病吗?公孙弘虽然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臣,但也不是轻易能被说服参与谋反的人。他出身贫贱,做到汉朝的三公,对淮南王刘安没有什么所求,怎么敢拿自己的九族性命,去试探雄主和大将的刀呢?刘安在朝廷内部所依靠的,只有华而不实的严助;在朝廷外部所凭借的,是轻薄无赖的左吴、赵贤、朱骄;还有首鼠两端的伍被,他在身边心怀异志,刘安却浑然不知。刘安愚蠢到这种地步,连朱高煦、朱宸濠(明朝两位意图谋反的藩王)都不屑于做他这样的事,可刘安却因为文章在后世有了名声。由此可见,文章并不能分辨一个人的智慧和愚蠢啊!

  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。读刘安的书,他以老子的言论为根本,又夹杂着辩士的诡辩之词。老子的学说,是想用权谋来掌控自然规律,但却不知道自然规律是无法完全掌控的。凭借权谋,或许能察觉到事物发展的一些细微变化,从而趁机实现自己的目的。然而,一旦违背了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,就无法真正掌控自然;于是就自以为能够洞察天地万物的奥秘,窃取其中的宝藏,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,这就像小孩子拿着棍棒去攻击孟贲、夏育(古代的勇士),还自以为很了不起。按照这种学说行事,会让人变得荒诞,丧失自己的操守,狂妄地胡作非为,而不考虑后果。刘安学习这样的学说,最终自杀,也是他应得的下场。老子的学说,本想教导人们超脱吉凶生死,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与凶险相伴。读刘安的书,就可以从中得到教训。

  张汤审理案件,是酷吏中的代表人物,但他判决诛杀伍被,这并非残酷,而是依法行事。伍被是个反复无常、阴险狡诈的奸人,他首鼠两端,给国家带来灾祸。如果不杀他,他还会在汉朝朝廷中施展奸计,主父偃、江充那样的奸邪之事,他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。伍被一开始劝谏刘安,并非真的阻止他谋反,而是为了日后自己能脱身,才称颂汉朝的恩德。后来他又为刘安出谋划策,参与谋反,不久之后却又告发刘安谋反的踪迹。他说的“宫中荆棘”的劝谏,以及“诸侯没有谋反之心、百姓没有怨恨之气”这些话,大概也是事后为自己开脱、企图免死的诡辩之词,又有谁会相信呢!和别人一起谋划叛乱,然后又告发,这样的人如果不被诛杀,那么奸佞之徒就会接踵而至,祸乱就无法平息了。所以张汤依法行事并没有错,伍被被处死也是罪有应得。

  唉!像伍被这样的人不值得一提,君子如果不幸身处叛逆作乱的朝廷,能够离开,就赶紧离开。不然的话,就假装癫狂或者称病来躲避;再不然,就直言进谏,斥责他们的行为;如果无法说服他们,就远远地离开,不参与这些事。能够保全自身,就不要轻易送死;如果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,那也是命运和道义无法逃避,坦然接受就好;除此之外,就没有别的办法了。越是急切地谋求生存,往往就会遭遇更大的灾祸;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,就会没有立身之地。所以说“国家有道,就展现出智慧;国家无道,就装傻充愣”。真正明智的人,懂得保全生命,但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求生;为了道义而死,也不会与叛乱之人同流合污。

  偏远荒蛮的地方,如果能够纳入华夏文明的范围,就可以彰显天地的仁德,树立做人的准则;这不仅符合正道,而且还能减少边境百姓遭受的侵扰,让他们过上安宁的生活。然而,这一切都是天意,不是人可以强行做到的。上天想要开拓,圣人就会顺势完成;如果圣人没有出现,就会借助当时的君主和有智谋的人,让这件事逐渐发展。从一时的利害来看,可能会给天下带来麻烦;但从古今的长远角度来看,好处很多,而且还能弘扬圣人的正道。上天,是融合了古往今来的一切,形成了完美的存在。大禹治理九州的时候,东边到达岛夷(泛指东方近海一带的民族),西边到达因桓(具体地点存在争议,大致在西方边境地区 ),南边到达交趾(今越南北部一带),北边直到碣石(今河北昌黎北),尧、舜的德政也传播到了偏远的地方。大禹凭借治水的功绩,趁着天下百姓都在劳作,顺势推行自己的声威和教化,使声威和教化遍及四海,这就是圣人善于借助人力来顺应天意。

  汉武帝统治时期,天下已经平定,百姓渴望休养生息。但汉武帝却向北征讨匈奴,向南诛灭瓯、越(今浙江温州、福建福州一带),又对西夷(泛指西部少数民族地区)用兵,还对大宛、大夏、身毒(今印度)、月氏(古代西域民族,原居敦煌、祁连间,后西迁)等遥远的地方感兴趣。天下刚刚安定,汉武帝却发起战争,一时间百姓深受其害,怨声载道。然而,这难道不是上天在引导他吗?玉门关以西的河流向西流淌,与中原的水系无法相连,这是天地的形势,也是天地的规律。张骞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勇气强行开辟通往西域的道路,这确实打乱了天地的秩序。但河西地区(今甘肃、青海两省黄河以西地区)原本就是雍州、凉州的一部分。至于駹(máng,古代西南少数民族之一)、冉(rǎn,古族名,在今四川茂县一带)、邛僰(qióng bó,古代西南少数民族,在今四川西昌、宜宾一带)、越巂(xī,今四川西昌地区)、滇(今云南一带)等地,与我们边境的百姓生活区域相互交错,彼此之间声息相通,物产相互依赖,而且这些地方的百姓也并非冥顽不灵,难以教化。汉武帝一开始,只是听说大宛有良马,才派人去远方寻求,张骞借此迎合汉武帝的欲望,当时也没想到牂柯(zāng kē,今贵州一带)等地可以开辟为内地。然而,因为这件事,贵筑(今贵州贵阳一带)、昆明等地直到现在都成为了推行礼教的郡县,这哪里是汉武帝和张骞能预料到的呢?所以说,这是上天在引导啊。

  君臣、父子之间的伦理道德,诗书礼乐的教化,圣人难道不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受到熏陶吗?只是时机未到,不能提前进行。等到时机成熟,即使是不贤明的君主,驱使不堪重负的百姓去做事,也能把看似错误的行为转化为正确的,把罪过转化为功劳,其中的道理确实难以捉摸。上天开启了某种趋势,人们顺势而为,这并非人的能力所能决定。圣人努力推行的教化,人们却不能坚守,那么过错就在人,而不在天。江浙、闽楚等地的文化教育日益兴盛,一直延伸到南海之滨、滇云地区(今云南一带),在理学、节义、文章、事功等方面有成就的人层出不穷,这是上天的保佑,也是汉朝开创的良好局面。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,宋朝又把土地割让给女真,冀州(今河北一带)本是尧、舜时期百姓居住的地方,却逐渐沾染了蛮夷的风俗,即使后来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,却又出现党附奸邪、诋毁正直的现象,与宦官勾结扰乱天下,这不是天意,而是人自己把好的局面给破坏了。那么,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除这些不良风气,让天下像南方一样清明呢!

  汉武帝在后宫游玩宴乐,检阅马匹,嫔妃们站满了两侧。金日磾(jīn mì dī)在几十个人当中,唯独不敢偷看。汉武帝因此了解到金日磾的为人,对他委以重任,甚至在临终前把辅佐幼主的重任托付给他,这可不是一件小事。金日磾并不是接受过君子的教导,从而刻意规范自己的言行,避免做出不合礼仪的事。他在这种场合下,不自觉地就做到了谨慎注视,内心充满敬畏,不该看的坚决不看,这可不是微不足道的行为。如果一个人内心不能坚守正道,那么耳目就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,自己却浑然不知。有的人可以让出千乘之国的尊位,却会因为一碗饭、一盘菜而改变脸色;有的人可以拒绝千金的璧玉,却会因为一个破瓦罐而惊慌失措;有的人才能足以解决纷争,勇气足以击退敌人,但在一瞬间,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;这难道是小事吗?君子用黈纩(tǒu kuàng,黄色的丝绵,古人悬于冠冕两旁,用以塞耳,避免听到不该听的声音 )来修养自己的眼睛,用琇莹(xiù yíng,美石,可装饰耳饰 )来修养自己的耳朵,佩戴和鸞玉佩来修养自己的肢体,小心翼翼地做到这些都很困难,还担心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自制。能够在生死关头坚守正义,担当大任而没有忧虑困惑,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修养。汉武帝能够识人,真是高明啊!诸葛亮二十七岁时,刘备就把他当作心腹,关羽、张飞都对刘备的做法感到疑惑。汉武帝从投降的胡人当中提拔金日磾,身边的贵族和亲信都感到意外。能够识别人才的智慧,很久以来都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理解的。诸葛亮感激刘备的知遇之恩,难道仅仅是因为刘备提出的三分天下的谋略吗?在他们的神情气质之间,有一种无需言语就能相互理解的默契。刘备与诸葛亮交流之后,对他的才能更加了解,而关羽、张飞却更加疑惑。金日磾得到汉武帝的赏识,并不是因为言语,所以汉武帝对他的了解更加深刻。卫青、霍去病受到重用,这是众人都能理解的。内心的修养如同微小的黍米,但却可以感动天地,只要不是那些道听途说的平庸之辈,哪里需要通过言语才能相互了解呢?

  汉武帝让百姓承受了很多劳役之苦,但他在救济饥民方面却做得不错。他打开粮仓赈济百姓,对借贷粮食给饥民的富民给予奖赏,粮食不够的时候,就灵活变通,把七十多万灾民迁徙到朔方(今内蒙古杭锦旗北)、新秦(今内蒙古河套以南地区),由官府供给他们食物,还分给他们产业。百姓很高兴能够生存下去,也愿意离开家乡,在新的地方安居乐业,边境也因此得到了充实。这条策略,晁错曾经提出过。晁错在不恰当的时候提出,给百姓带来了困扰,而汉武帝则抓住时机为百姓谋利。所以说,善于顺应天时就能转祸为福,国家虽然因此耗费了财力,但百姓得以生存,边境的忧患也得到缓解,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策略吗?史书却讥讽汉武帝在这方面花费巨大,难以计数,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,却坐拥国库的君主才是贤明的吗?司马迁在史书中肆意诋毁,几乎没有什么不指责的。

  凭借名誉来选拔文士,甚至把潘岳的地位抬得比陆机还高,把颜延年和谢灵运相提并论,这虽然不涉及重大的利害关系,但评价失当,连公正的舆论都难以认同,更何况凭借名誉来选拔将帅呢!将帅关系着百姓的生死、国家的存亡。世俗之人哪里懂得这些,不过是随声附和、为之流泪;士大夫们又哪里明白,不过是故作惋惜、为之叹息。一旦把国家存亡安危的重任交给他们,即便有万人称赞,也无法挽救一朝的失败。所以,那些为李广没有机会独自带兵与单于正面作战而感到遗憾的人,不过是受世俗言论的影响,士大夫们也是随波逐流,他们并不真正关心国家的安危,只是随意发表些看法罢了。

  李广出征塞外却没有立下战功,就说自己“命运不好”,这不过是没办法了才找的借口。他去世的时候,认识他的和不认识他的人都为他流泪,李广喜欢沽名钓誉、施惠于人以打动人心,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。军队中的事务,进退的时机,都由将领心中决定,事情成功了,谋划也不会泄露,那些平庸的人哪里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呢?李广能得到这样的赞誉,是因为他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财,还喜欢和士大夫们慷慨激昂地谈论。唉!靠笑脸和小恩小惠与人相处,士大夫和世俗之人的赞扬和批评不过如此。这样的人能在生死存亡之际,与上天争命运,与敌人争胜负吗?卫青命令李广从东路出兵,避开单于的锋芒,这并不是卫青的私心,而是他暗中接受了汉武帝的告诫,担心李广会战败。李广出兵塞外的时候,汉武帝本不想任用他,李广却坚决请求出征,士大夫们对此议论纷纷,汉武帝也只是敷衍他,暂时让他出征,其实汉武帝对李广的能力了解得很清楚。不然的话,有良将却不任用,赵国因罢黜廉颇而灭亡,燕国因怀疑乐毅而失败,而汉武帝又怎么能取得封狼居胥的赫赫战功呢?猜忌副将,处处掣肘,陈余因为不听从李左车的建议而使赵国灭亡,诸葛亮因为阻止魏延的计划而无功而返,而卫青又怎么能取得奇袭匈奴王庭的胜利呢?把李广放在不适合的位置,暂时用来牵制匈奴,这是统帅用人的高超策略,不是士大夫和世俗之人能够理解的,这是肯定的。李广从东路出兵却迷失了道路,由此可见他作为将领的能力了。李广去世的时候,与其让天下人为他流泪,不如让天下人为汉朝的江山社稷、百万百姓痛哭,这样不是更好吗?李广作为将领,不过是凭借年轻人的血气之勇。《易经》中说“舆尸”(用车载着尸体,象征战败)的凶兆,汉武帝早就有所告诫了。

  岳飞能不能收复中原,这不好说;但他能得到士大夫们的称赞,让世俗之人感动,恐怕这正是他难以胜任的原因。接受任命,掌握兵权,要拿自己的性命与强敌拼死较量,战争中的关键决策,岂是靠谈笑风生、抚慰人心、送礼讨好这些小手段,就能赢得众人的喜爱和信任,进而担当此任的呢!

  忠诚和奸佞不能同时存在于朝堂之上。在朝堂为官的人,不必担心谗言,也无法避开他人的指责,但一定要为国家铲除奸贼,使社稷安定,这样才是国家的守护者。然而,拿了国家的俸禄就不能逃避危难,身处某个职位就不能推卸责任,如果离开朝堂隐居起来,或者被排斥在外,也应该远离小人,不与他们同流合污,但这并不是为了追求必胜来满足自己。人们厌恶奸佞之人,是因为他们危害国家,而自己又不想被他们玷污,并不是要与他们成为仇人,非要争得高位来战胜他们。汲黯厌恶张汤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君主任用他来进谏,他就对张汤进行毫不留情的抨击,以此报答君主的知遇之恩。但他没有了进谏的职责,去外地做郡守的时候,就应该在淮阳尽忠职守,这样才算是尽到了为臣之道。可他又坚决请求回到朝廷当中郎,想要弥补过错、纠正朝政,与张汤争个高低,这是为什么呢?把国家的是非对错当作自己的私仇,谋求权力,一心想要获胜,这不过是意气用事,从尽忠的角度来看,这是不恰当的。有人说:“屈原被流放却不忘对奸佞小人的怨恨,难道这不对吗?”回答是:屈原是楚国的宗臣,张仪、靳尚掌权的时候,楚国处于危亡的边缘,而汲黯怎能与屈原相提并论呢?汲黯倔强地嘱托李息去攻击张汤,一心要满足自己的心愿,这就是意气用事,不符合君子的行为准则。

  张汤在“导官”(汉代少府属官,掌管御用的粮食)处理囚犯事务时,见到鲁谒居的弟弟,他暗中帮忙,却假装不认识,这是奸人常用的诡秘手段。鲁谒居的弟弟因此怨恨张汤,张汤也因此丧命。奸诈的人最终死于奸诈,鬼神是不可欺瞒的,人也不能用权术来驾驭。灾祸的发生往往难以预料,奸人用这种手段对付别人,最终却害了自己,这是必然的。难道君子会做这样的事吗?

  周顗(yǐ)不加分辨,就把这种手段用在王导身上,结果和张汤一样遭受灾祸,真是愚蠢啊!王敦的罪行,不应该牵连到王导,王导身为大臣,有什么可顾虑的,不把责任承担下来,却采用奸人的狡诈手段呢!表面上迎合,实际上谋取私利,想要收敛却故意张扬,周顗沉迷于老子的学说,却不知道自己走上了张汤那样邪曲的道路。使用这种手段的人,小则会招来杀身之祸,大则会使国家衰败,所以君子厌恶那些看似聪明,实则败坏智慧的手段。《易经》节卦的初六爻说:“不出家门,没有灾祸。”这是强调要谨慎。谨慎,指的是小心行事,而不是隐藏真实意图,反过来利用它来显示自己高深莫测。行事隐秘又诡诈,即使没有邪恶的意图,也会触犯神灵和人们的忌讳,这能不引以为戒吗?

  乐成侯丁义举荐栾大,栾大的欺诈行为被识破后,丁义被判处死刑。小人不知羞耻,不讲仁德,不畏惧不义的行为,受到小的惩罚而能得到大的警戒,这是小人的福气;惩罚一个人,让天下人都受到警戒,这是国家的福气。丁义举荐栾大,如果不是汉武帝鼓励举荐,他也不会这么做。如果不惩罚他,继丁义之后举荐方士的人会接连不断。丁义被诛杀后,大臣们不敢再举荐方士,因为害怕被诛杀而不敢轻易尝试。丁义死后,公孙卿受到的宠幸也不像文成将军、五利将军那样显赫了。从那以后,汉武帝求仙的想法也逐渐打消,因为没有人再去怂恿他了。所以说,刑赏分明,奸佞之人就会收敛。汉武帝奢侈无度却没有使国家灭亡,靠的就是这一点啊!

  鬼神之事每天都在天地间流传,因为它们虚幻无形,迷惑着天下人的耳目,让人产生怀疑。建立教化的人不能强行说鬼神不存在,但其中的精妙含义又难以传承,浅薄无知的人就借此编造各种说法。佛教、道教的教义虽然有些偏颇,但它们最初的教义并没有依赖鬼神之说。然而,它们的后世流传中却过度沉迷于鬼神,违背了原本虚无寂灭的初衷。难道只有佛教、道教是这样吗?君子所倡导的正道,在流传过程中也出现了被歪曲的情况。魏晋以后,佛教、道教盛行,鬼神之说依附于佛教、道教得以传播,其实这已经不是真正的佛教、道教了,而是巫术依附在佛教、道教上。东汉以前,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,道教也没有与巫术混杂,鬼神之说依附于先王的礼乐诗书来迷惑天下人。那些学识不纯正的儒生,歪曲君子之道来证实鬼神之说。所以,这些学识不纯正的儒生的荒诞言论,和佛教、道教的末流之徒没什么两样,天下那些愚昧不肖的人,凭借这些言论,使得妖邪之事从人开始兴起,并且无法平息。汉朝初期盛行符瑞之说,后来又出现谶纬之学,这些学识不纯正的儒生用这些来诱导愚昧不肖的人,让他们相信先王之道。唉!真是浅薄啊。

  汉武帝大肆祭祀以求长生不老,这不过是方士和巫师的说法。儿宽是个儒生,他谈论王道的时候,慷慨激昂,毫不惭愧;但他却附会这些迷信之说,为汉武帝的封禅之举歌功颂德,与公孙卿之流相互呼应。汉武帝利用他的说法,用儒家学说来粉饰自己荒诞的行为,使得先王之道和后世佛教、道教之徒的做法没什么区别,被破坏得极其严重。等到谶纬之学盛行,更是和白莲教依托佛教来煽动叛乱的行为如出一辙。唉!儒生们率先破坏了学术的防线,引发了荒诞之风,那些有智慧的佛教、道教徒,恐怕都会嘲笑他们的狂妄和愚昧,并且轻视他们。汉朝儒生诋毁正道、迎合世俗,导致圣教衰落,他们的罪过又怎能逃脱呢!

  鬼神之事,君子不能说它们不存在,但也不能向天下人明确证明它们存在。鬼神似乎存在于虚无之中,但又不是完全不存在,可又怎么能指着说它们确实存在呢!不能说它们不存在,是因为六经中隐约提到过,郊庙祭祀也蕴含着对鬼神的敬意,所以荒诞的人就借此依托。然而,天下能领会六经中的微言大义、洞察郊庙祭祀精妙含义,从而了解阴阳幽明之理的人,少之又少。实在没办法,宁愿听任佛教、道教之徒去诱导那些愚昧不肖的人,让荒诞虚妄的言论都归入佛教、道教的范畴,这样先王之道还能卓然独立,保持它的纯正。所以魏晋以后,儒生们不再谈论鬼神,到了宋朝,正道再次彰显,佛教、道教的荒诞祭祀虽然盛行,但圣道的藩篱却更加坚固,这不比之前要好吗!

  治理黄河的方法,其实并不难理解,但却难以施行。盘庚说:“不要只看重财宝,要努力使百姓生活有所依靠。”古往今来,治理黄河的弊病都体现在这句话里了。中国的地形像簸箕,西边的山脉,就像是簸箕的顶部;南北两边山脉交错,一路延伸到大海,如同簸箕的两侧;中间地势低洼平坦,一直延伸到淮河、泗水之滨,就像是簸箕的腹部和底部。靠近山脉的地方,土壤湿润、黏重且坚实;地势低洼平坦的地方,土壤干燥、疏松且易碎。大概是因为高处的沙尘顺流而下,堆积得并不紧实,黄河从山中流出,流经这里,无论怎么冲击决口都不会受到阻碍,就好像黄河事先知道哪里容易流入大海,只管朝着方便的地方流去。尧帝的时候,黄河还没流出山脉就受阻,所以沿着北山山脚,夺取济水、漯水的河道流入大海,因为那里的土地坚实。因此,黄河这条河道延续了一千多年,到周定王的时候才决口,就是因为它沿着山走。大禹利用这个形势,开凿两条渠道,疏通九条河流,缓解了豫州、徐州的水患。黄河恰好顺势而流,大禹又恰好利用了这个机会,这有一定的运气成分,并不是大禹能让它万世不变的。黄河的南岸本来就比较薄弱,一天天受到侵蚀,越来越脆弱,最终必然决口,一旦决口向南流,就再也回不到北方了,就算是大禹出生在周、汉之后,又能有什么办法呢!汉武帝堵塞瓠子(今河南濮阳西南)决口,能够成功堵塞,是因为决口时间不长,北面的河道还比较通畅,可以强行让黄河改道。但不到一百年,黄河就再也无法改回原来的河道了。那么梁国、楚国、淮河、泗水一带的原野,本来就是黄河必然要流经的地方,即使强行改变它的流向,最终它还是不会听从。到了宋朝,王安石还想让黄河改回向北流,真是愚蠢到了极点。

  徐州、豫州、兖州南部的地区,是上天让黄河流入的地方。黄河要流入大海,必然会夺取其他河流的河道才能顺利流淌,而且不会泛滥。它所夺取的一定是大的河流,像漯水、济水、漳水,都是北方的大河。从河阴(今河南荥阳北)向东,黄河向南延伸到徐州,向北延伸到汶水,这里的水流分散,没有大的河流专门承接黄河的水流,所以黄河就随意横流,所到之处都被它侵占。不过这片土地沙质盐碱化严重,土壤贫瘠,不适合种植粮食作物,也没有金银、锡矿、优质木材、竹子、桑麻等物产,而且这里的人贪图利益,心怀奸诈,狡猾的人越来越富,老实的人越来越穷,可以说是中国比较贫瘠的地方。既然黄河向南流之后就无法再向北改道,而南山的山脚,顺着汝水、蔡水向东,沿着灊山、霍山一直延伸到长江边,这些地方是黄河绝对侵蚀不到的,后世也就不用在这里治理黄河了。舍弃几个被洪水淹没的城邑,把这些地方的州县都迁移,减少当地居民的赋税,合理安排迁移百姓的产业,这对国家来说损失不大,而且治理黄河的劳役也可以永远免除了。然而,这种方法之所以行不通,是因为朝廷舍不得田赋的虚数,害怕建设新地方的暂时花费,而当地的豪强,为了保住自己的财物和田地,大声呼喊着阻挠。

  孟诸(古代大泽名,在今河南商丘东北)是一片湖泽;濠州、泗州(今安徽凤阳、泗县一带)的原野,是放牧猪群的地方;为了长远的利益,就让黄河流经这些地方也无妨。所以,如果没有贪图水利的心思,黄河其实可以不用治理;如果真的想要大有作为,就顺着黄河冲击的方向,观察地势低洼的地方,多开凿渠道来分流河水,并且把堤坝全部毁掉,就算大禹重生,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。而且一定要等到黄河泛滥的时候,黄河在徐州、泗州广阔的原野上奔腾,形成大河的气势,再趁机施工,这样就更能顺应自然,取得成效了。如果时机还不成熟,那就暂且放弃眼前的利益,不去治理黄河,慢慢等待后世的时机,这样不是更好吗?汉武帝在瓠子、宣防(今河南滑县东)治理黄河,不过是几十年的表面功夫,就像一场闹剧罢了。

  《旅卦》的卦象说:“先王要明辨是非,慎重地使用刑罚,不积压案件。”《离卦》象征着光明,《艮卦》象征着停止;既能明辨是非又能慎重行事,就可以停止了。但如果一味地追求明察,没完没了,就会导致案件积压多年,惊动天下,危害极大。汉武帝任用杜周为廷尉,一个案件往往要牵连逮捕几百个证人,小的案件也要牵连几十人,远的证人要从几千里外赶来受审,被逮捕审问的人多达几千甚至上万人。唉!百姓的困苦,竟然到了这种地步!追根溯源,本来是想做到明察慎重。但如果不把同党都抓来,就不能彻底揭露首恶的罪行;如果没有了解情况的人,就无法分辨双方的供词;如果没有被冤枉的人出来作证,就不能洗清真正的冤屈。这三个条件都具备了,才能彰显明察慎重。可那些官员为了居功自傲,逃避错误的指责,让天下百姓都陷入了牢狱之灾,打着明察慎重的旗号积压案件,这太残酷了!

  而且,证据不足的时候,判决就可能出现失误,不是轻判就是重判,这很难避免。不过,如果是轻判,那罪行往往是可疑且较轻的;就算是重判,也肯定不是那些谨慎自爱、没有一点小过错却被判处重刑的人。至于那些贪污的官吏和横行的富豪,他们已经让百姓遭受了灾祸,朝廷如果能揭露他们的罪行,百姓心里也就踏实了,何必非要让百姓到朝堂上指认才觉得痛快呢?他们从百姓那里搜刮走的财物,已经损失了,百姓也不指望能拿回来;百姓能够安居乐业,在遭受破坏的生活中,还有可能慢慢恢复元气。可要是再让百姓奔波千里,拖延很长时间,受到官府的追逼骚扰,在外地艰难地生活,甚至被关进监狱,遭受各种刑罚;这就好比百姓刚从毒药的危害中侥幸活下来,又被喂了更毒的药,可怜的百姓,怎么这么不幸,遇到这样“明察慎重”的执法者呢!所以,台谏的职责是根据传闻上奏弹劾,巡察的职责是查访抓捕豪强猾吏,只要事情的情况清楚,就不需要繁琐的证人,这才符合不积压案件的宗旨吧!法律细密,天下百姓却深受其害,打着明察慎重的旗号却不知适可而止,还不如不那么明察慎重呢。

  治理奸邪如果过于急切,奸邪之人就会更加隐匿,盗贼尤其如此。盗贼刚被发现时,没有不惊慌失措、急忙逃窜的。在他们做盗贼的日子里,早就谋划好了一个可以藏匿的地方用来躲避。追捕得越急切,他们就藏得越隐蔽,藏匿他们的人也会因为害怕被牵连而坚决隐瞒。所以,就算是秦始皇那样的威严,也无法在张良家中抓到项伯,更何况是一个普通官员,还要依靠那些难以管束的差役呢?等到时间一长,上面追捕的力度放松了,盗贼就不能一直躲在隐蔽的地方,藏匿他们的人也会感到厌倦,不想再继续隐瞒,这时盗贼就会重新回到家乡,或者在城市里自由自在地活动,毫无顾忌,这样抓捕他们就变得像圈养的猪一样容易。那些无能的官员,哪里是担心盗贼危害百姓、祸乱国家呢?他们只是害怕因为盗贼的事情而受到责罚罢了。

  汉武帝规定,对于发现盗贼却抓捕数量未达标准的,二千石以下直至小吏,相关负责的人都要被处死。这样一来,想要让官吏不隐瞒盗贼的情况、如实上报,从而杜绝盗窃行为,根本是不可能的。秦朝之所以被盗贼推翻,就是因为官吏隐瞒盗贼的情况。所以汉高祖刘邦制定的约法三章,只规定“盗窃者要抵罪”,但并没有急于求成地去追究。盗贼,是人们都厌恶的,要是让人们不敢厌恶盗贼,反而厌恶抓捕盗贼的法律,盗贼怎么能不猖獗呢?善于治理盗贼的人,不会限定抓捕的时间,不会轻易赦免盗贼,把抓到盗贼当作功劳,抓不到也不惩罚相关官吏,这样人们就会一心去抓捕盗贼,无所畏惧,盗贼又怎么会不绝迹呢?唉!君主治理无道导致盗贼兴起,就算盗贼多次被抓捕、伏法,仁德的人还是会为此感到痛心。更何况是凭借一时的愤怒,制定一些不合理的法律,从而造成盗贼越来越多、无法消除的局面呢!汉武帝的这些做法,已经有了使国家衰败的迹象,这就是其中一个表现。

  善良的人做好事,并不是因为有赏赐才去做。君主用赏赐来鼓励人们做好事,有志之士就算接受了赏赐,心里也会觉得羞耻。而小人却会为了得到赏赐去伪装做好事,虚伪的风气就会滋生,赏赐也会变得越来越泛滥。社会上还流传着阴德的说法,认为这样可以鼓励天下人做好事,人们怀着做好事的目的去祈求鬼神赐福,这种世俗的风气实在是太浅薄了,简直不可救药。

  阴德的说法,后来被佛教吸收,用来诱导天下那些愚昧的人,希望能制止他们作恶。然而,按照这种说法,哪怕是救活一只昆虫、施舍一碗饭,都期望能得到无穷的好处;等到人死了,发现没有什么可以祈求的福分,又把希望寄托到来世。这样做,驱使愚昧的百姓,胁迫君子,正道就会在人们心中丧失。东汉以前,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,最先提出这种说法的是史家,王贺积阴德的故事就是例证。

  王贺在追捕盗贼时,经常放走很多人。维护法律的公平是臣子的职责,不能随意歪曲;人如果没有罪,就不应该被杀,这是人之常情。但王贺却说:“我救活了上万人,后世子孙大概会兴旺吧?”他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,心怀私利,王莽的奸诈,就是由王贺引发的。所以王氏家族最终灭亡,成为了万世乱贼的首领,受到历史的批判。史家却用积阴德来称赞王贺,小人只知道感恩,这种做法败坏人心、破坏风俗,演变成了佛教的荒诞言论,一直流传至今都没有停止。近代有个吴江人袁黄,用这种说法迷惑天下人,愚昧的人就被他骗了。难道他们不知道王贺怀着做好事的目的祈求上天保佑,最终却让家族灭亡的事情吗?

  汉朝征发七种人(吏有罪、亡命、赘婿、贾人、故有市籍、父母有市籍、大父母有市籍)去充军攻打匈奴,法律已经很严苛了,但其中还是有端正风俗、重视农业的意图。征发有罪的官吏,是为了让官吏珍惜自己的职位,更加自爱;征发亡命之徒,是为了让犯罪的百姓主动伏法,而不是逃亡躲避;征发赘婿,是为了让百姓不离开父母,遵循阴阳纲纪;征发商人,包括曾经有市籍的、父母有市籍的、祖父母有市籍的,是因为农民辛勤耕种,商人却用不正当手段获取财富,奴役农民,还在士大夫面前骄横跋扈,这种行为严重破坏风俗,伤害贫困弱小的人。加重对他们的劳役,就像周朝规定商人要出车、牛、马等作为赋税一样,是为了抑制商业,崇尚农业。汉朝距离古代还不算太远,虽然政治严苛残暴,但还没有忘记轻视财货利益、重视天伦、鼓励农业的道理。到了唐朝,继承了五胡十六国的蛮夷习俗,开始征调农民当兵。读杜甫《石壕吏》这首诗,真让人伤心落泪。汉朝的制度虽然不能完全效仿,但周朝的遗制,从商人那里获取军事物资,难道不是万世可行的办法吗?

  情感的表达、才能的发挥,在道理上都有合适的方式。但必须有所节制,防止其走向极端,这样情感和才能才能更好地服务于正道。节制情感和才能的过度发展,这是人性的坚守。所以先王情感深厚,才能卓越,他们用这些来沟通天下人的志向,成就天下的大事,一切都顺应正道。汉武帝说:“我如果不改变制度,后世就没有可以遵循的法则;如果不出兵征伐,天下就不会安宁;但这样做不得不让百姓受苦。要是后世还像我这样做,那就是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。”有这样的想法,说出这样的话,难道不是很贤明吗?以告诫后世为情感出发点,确立大法、严守大的原则作为才能的体现,这是成就大事的人都不能忽视的。然而,汉武帝最终还是丧失了德行,使天下陷入危险,这是因为他凭借才能肆意行事,不加选择,情感冲动,导致行为放纵。因为这些,他开始羡慕神仙,修建宫殿,奢侈地出游,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资本为所欲为,不会有什么危害;但淫逸奢侈、迷信巫术的风气,却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。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他的才能没有受到正道的约束,忘记了要在正道的规范内施展才能,情感也没有得到人性的约束,不知道用本性来安定情感。他天生在某些方面有长处,但也必然存在短处。当他尊崇儒术、访求正道的时候,董仲舒、儿宽这些人,谈论道和人性,也只是停留在表面,没有领悟其中的精髓,无法提醒汉武帝弥补不足,引导他深入思考,让他能自得其乐地顺应天性。

  即便如此,汉武帝能有这样的认识,所以昭帝和霍光继承他的皇位和权力后,可以推行宽大的政策,而不用担心被指责改变治国之道。宋神宗却不明白这个道理,司马光因此遭受三年改政的指责,还被小人当作借口,用来打着继承先帝遗志的旗号谋取私利。从这一点来看,汉武帝说出这样的话,还是很贤明的!

  刘屈氂攻打戾太子,并不是真的像周公诛杀管叔、蔡叔那样,是为了维护大义。汉武帝说:“丞相没有周公的风范。”这句话说得比较委婉,并没有严厉督促刘屈氂的意思,其实完全可以用大义来责备太子,然后慢慢化解危机,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但刘屈氂却一定要和太子死战,他这样做其实是想为昌邑王谋取皇位。太子被杀后,昌邑王就会按顺序继承皇位,这是路人都能看出来的。刘屈氂勾结李广利,为了姻亲关系,扶持庶子刘髆,他的奸恶之心,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。然而,刘屈氂很快就被诛杀,奸人残害天性,妄图谋取不该得到的东西,最终都难以幸免。但仔细想想,是谁让像刘屈氂这样阴险的人做丞相的呢?就是汉武帝过分宠爱姬妾,重用李广利,还让他们在身边影响自己。君主用人只听信亲近之人的意见,最终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,真是可悲啊!

  司马迁怀着私心编写史书,班固指责他不忠诚,这是很恰当的。李陵投降匈奴,他的罪过很明显,无法掩饰。有人说他孤军对抗匈奴,没有后援,可他率领五千步兵出塞,是他自己炫耀武力,并不是汉武帝强迫他出征,他无法推脱。李陵的家族被灭,他却把责任推给李绪;后来李广利征讨匈奴,李陵率领三万多骑兵追击汉军,转战九天,难道他又要把责任推给李绪吗?如果说李陵受单于的控制,不得不追击汉军,匈奴难道就没有可信之人了吗?要是李陵有二心,单于又怎么会信任他,还交给他重兵,让他深入汉朝边境与汉军对峙呢!司马迁极力为李陵开脱,好像怎么都不够,还不停地称赞李广,以此来宣扬他们家族的功绩。司马迁的《史记》,充斥着为私利而违背公正的言论,怎么能让人相信呢?

  作为将领却投降敌人,投降后还为敌人卖命作战,即使想要洗刷自己的污点,可就像白色的丝绸染上了黑色,再也无法变白,大节已经丧失,其他方面也就无从谈起了。关羽后来回到刘备身边,这是他的幸运;假如在白马之战中,关羽不敌颜良而战死,那他最终就会成为一个背叛旧主、侍奉仇人的匹夫,又怎么能辩解呢?李陵说:“我想找机会报答汉朝。”这不过是在苏武面前感到羞愧,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。他背叛汉朝的事实,可不是司马迁能掩盖的。

  忠诚和奸邪其实很容易分辨,但当人们的内心和行为相互猜疑时,身处其中的人就容易产生疑惑。汉武帝托孤的三个人当中,上官桀是叛乱的主谋,他和霍光、金日磾的差别,就像黑色和白色一样分明。从他们得到汉武帝赏识的行为来看,他们的行为和内心就很清楚了。霍光进出宫殿,举止进退都有固定的礼仪规范;金日磾在汉武帝身边几十年,目光都不随意乱看;他们并不是为了迎合汉武帝的喜好才这样做,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更加端正,坚守自己的操守。上官桀为马瘦的事情辩解时说:“我听说皇上身体不适,日夜担忧害怕,心思根本不在马身上。”话还没说完,就哭了起来。上官桀并不是能与国家同甘共苦的大臣,他担任厩令,职责就是管好马匹,他哭,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谨慎行事、洁身自好的,是君子一类的人;用谄媚的方式讨好别人的,是小人一类的人。君子有自己的原则,所以即使面对天下大事,也知道不能失去自我;小人害怕获罪,一心想要得到宠幸,迎合别人的喜怒哀乐,却忘记了自己的本分。从这些方面仔细审视,忠诚和奸邪是不会混淆的。

  因为我是子女,所以要尽孝;因为我是臣子,所以要尽忠。人有七尺之躯,耳目长在身上,而心在身体里面,忠臣孝子,并不是用这些外在的东西去侍奉君主和父母,而是践行内心的道德准则。霍光和金日磾天性就比较接近这种道德准则,只是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罢了,上官桀又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呢?汉武帝用对待霍光、金日磾的方式对待上官桀,这说明他既不了解上官桀,也不了解霍光和金日磾。了解一个人很难,就是因为人们往往用自己的标准去看待别人,而不是从对方自身的行为和操守去判断。


更新时间:2025-03-13 20:30: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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